“嚓——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无比清晰的切割声响起,仿佛快刀切断了最柔韧的丝线。
一片薄得近乎透明的萝卜片,从刀锋下轻盈地飘落下来,打着旋儿,悠悠地落在旁边盛着清水的木盆里。那萝卜片薄如蝉翼,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,在透过门缝射入的微光下,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、玉质的莹润感,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面物体的模糊轮廓!它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,像一片初春新绽的花瓣,又像一片刚从蝴蝶翅膀上剥落的鳞粉。
陈五味自己都愣住了。他呆呆地看着水盆里那片薄得不可思议的萝卜片,又低头看看自己握着菜刀的手。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……手腕的抖动,力量的传递,刀锋切入的角度,那种斩断一切阻碍的顺畅感……和他无数次在火光下揣摩的《饕餮诀》图样,竟然隐隐重合了?
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震惊和狂喜的电流,猛地窜过他的脊椎!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,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。他下意识地再次举起菜刀,对着剩下的萝卜,试图找回刚才那种感觉。
就在这时,店门口的光线骤然一暗!
一个粗壮的身影堵住了本就狭窄的门框,像一座移动的小山,带着浓重的汗味和酒气。正是赵四!
他显然刚从某个酒肆出来,满脸通红,眼白里布满血丝,敞开的衣襟下是鼓胀的胸肌,走路都有些发飘。他大剌剌地一脚跨进门槛,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店里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角落那个正埋头吃面的货郎身上。
“喂!卖针线的!”赵四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声,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,“前儿个在你那买的针,回去一用就弯了!敢卖老子次货?活腻歪了?”
那货郎吓得浑身一哆嗦,手里的筷子“啪嗒”掉在桌上。他脸色煞白,慌忙站起身,结结巴巴地辩解:“赵…赵四爷…那…那针是上好的精铁……”
“放屁!”赵四根本不听他解释,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柜台,劣质木料发出痛苦的**。他一步上前,粗暴地揪住货郎的衣领,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座位上提溜起来,另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,碗口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要砸下去!“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,糊弄你四爷的下场!”
货郎吓得魂飞魄散,闭上眼睛,缩着脖子准备承受重击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灶台旁的陈五味,脑子“轰”的一声!几天来淤积的屈辱、愤怒,对那神奇残页的狂喜和验证的冲动,还有眼前这恃强凌弱的暴行……所有情绪如同被点燃的油锅,瞬间沸腾、炸裂!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丹田(如果那也算丹田的话)窜起,直冲手臂!
他甚至来不及思考,完全是身体的本能!右手还握着那把宽背菜刀,手腕下意识地、模仿着刚才切萝卜片时那种精准到极致的抖动角度,猛地一旋、一甩!
“嗤——!”
一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!
案板上,一片刚刚切下、还没来得及落下的薄如蝉翼的萝卜片,被这骤然爆发的甩劲猛地激射而出!它在昏暗中划出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、近乎透明的白线,速度快得如同闪电!
目标,正是赵四那只高高扬起、准备行凶的粗壮手腕!
赵四只觉得手腕处骤然一凉!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轻轻舔了一下!
紧接着,一股钻心的剧痛才猛地爆发开来!
“啊——!”一声杀猪般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小店的寂静!
赵四那只扬起的拳头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,猛地荡开!他触电般缩回手,惊恐地看向自己的手腕。一道极细、极深的血线正迅速浮现,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,顺着他粗壮的手臂往下淌。
剧痛让他瞬间酒醒了大半。他捂着流血的手腕,又惊又怒,猛地扭头,布满血丝的牛眼死死盯向灶台方向,咆哮道:“谁?!谁他妈暗算老子?!”他根本不相信是那个窝囊废厨子,目光凶狠地在空荡荡的店里扫视,怀疑有别人躲在暗处。
而此刻的陈五味,右手还保持着甩出的姿势,宽背菜刀微微颤抖着。他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赵四手腕上那道血线,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,看着自己握刀的手。刚才……那感觉……那力量……真的是自己?那片萝卜片?
他眼角的余光瞥向地面。
在赵四脚边不远处的油腻地板上,静静地躺着那片染了一抹刺目鲜红的萝卜片。薄如蝉翼,边缘锋利得如同淬过火的刀锋。
赵四顺着他的目光,也看到了地上那片染血的萝卜片。他先是一愣,随即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起来,表情从暴怒瞬间转为一种极度的荒谬和难以置信。
“萝卜……片?”他像是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,声音都变了调,带着一种被愚弄的狂怒,“他妈的!是这玩意儿割的老子?!”他猛地抬起右脚,用那只沾满泥泞的破靴子,狠狠地、泄愤般地碾向地上的萝卜片!
“找死!”赵四的理智彻底被剧痛和羞辱烧成了灰烬。他不再去想是谁偷袭,眼前这个拿着菜刀、一脸震惊的厨子就是最好的泄愤对象!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,左手猛地探向腰间!
“锵啷!”
一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!一把尺许长、刀身厚重、刃口闪烁着寒光的牛耳尖刀,被他从粗糙的皮鞘里拔了出来!刀尖直指陈五味!
“小杂种!老子今天活劈了你!”赵四双目赤红,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蛮牛,拖着流血的手腕,不管不顾地朝着灶台猛冲过来!沉重的脚步踏得地面咚咚作响,杀气腾腾!
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五味的心!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!那把牛耳尖刀反射的寒光刺得他眼睛生疼!赵四那狂暴的气势,绝非吓唬,他真的会杀人!
逃?无处可逃!挡?拿什么挡?手里的菜刀?
就在这生死一瞬,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!陈五味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剩下《饕餮诀》残页上那些在火光中扭曲、狂舞的线条!颠锅!引气!那狂暴的、无形的冲击!
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!身体在极度恐惧下,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!
他猛地矮身,左手闪电般抄起灶台上那口刚刚煮过面、还残留着滚烫面汤和灼热锅气的巨大铁锅!沉重的铁锅入手,锅壁滚烫,灼烧着他的手掌皮肤,带来一阵钻心的痛楚!但他浑然不顾!
右手的宽背菜刀被他下意识地、像握着一根巨大的锅铲般紧紧攥住!他的身体重心猛地一沉,双腿如同扎根在地,腰腹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,带动整个上半身和双臂,模仿着《饕餮诀》图样上那狂放的颠锅动作,将全身的力气和那股莫名的灼热气流,顺着脊柱、肩臂,疯狂地灌注到手中的铁锅上!
“呼——!”
不是锅动!是锅里的东西在动!
那大半锅滚烫、浑浊、漂着油星和葱花的面汤,在陈五味这拼尽全力、模仿《饕餮诀》的一颠之下,竟然如同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力!它们没有遵循常理地泼洒出去,而是在锅底急速地旋转、凝聚、压缩!一股肉眼可见的、扭曲的白色蒸汽猛地从锅面腾起,仿佛一条愤怒的白色蛟龙!
紧接着,这股被压缩到极致的滚烫汤水,裹挟着狂暴的锅气,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巨弓射出,形成一道凝练无比、炽热灼人的浑浊水箭!不,那更像是一柄由汤水、蒸汽和无形罡风压缩成的、巨大而狰狞的汤勺虚影!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,朝着猛扑过来的赵四,狠狠地、正面拍了过去!
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赵四狰狞的表情僵在脸上,赤红的眼睛里只剩下那扑面而来的、扭曲咆哮的白色“巨勺”和其中蕴含的毁灭性能量!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流烧灼着他的面皮!他下意识地想挥刀格挡,但那“巨勺”的速度太快!力量太猛!范围太大!
“轰——!!!”
一声沉闷得如同重物撞击朽木的巨响,在小店里轰然炸开!
赵四那近两百斤的壮硕身躯,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正面撞上!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,整个人像一只断了线的破布口袋,双脚离地,凌空倒飞了出去!
“砰!哗啦——!”
他重重地撞在店门口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板上!腐朽的门板根本无法承受这狂暴的冲击力,瞬间四分五裂,木屑纷飞!赵四去势不减,又翻滚着摔出门外,在长街的泥泞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,手里的牛耳尖刀早已脱手飞出,不知掉到了哪个角落。他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,只有身体微微抽搐着,口鼻间溢出鲜血和污浊的泥水混合物。
而陈五味,还保持着那个双手握锅、奋力前“颠”的姿势。沉重的铁锅悬在身前,锅口兀自冒着腾腾的热气。他剧烈地喘息着,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,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,握着锅柄和菜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,指关节捏得发白。滚烫的锅柄已经在他掌心烙下清晰的红痕,阵阵刺痛传来,但他却浑然未觉。
他的目光越过破碎的门洞,死死盯着泥泞中那个蜷缩抽搐的身影,又缓缓移回自己颤抖的双手,最后,定格在灶台角落里,那被粗布包裹着的、散发着油污气息的残页位置。
浑浊的眼底,翻涌着惊涛骇浪——那是恐惧,是后怕,是难以置信,更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燃起的、近乎毁灭性的狂喜和……力量感!
角落里,那个吓傻了的货郎,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,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,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看着陈五味,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灶台里爬出来的……厨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