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节 2

泉井青梅不落时 阿木远方 3325 字 2025-07-22 12:33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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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小媛第一次踏进刘家的院子,是在送槐花饼的第二天。蝉鸣声在老槐树的树冠里沸腾,她攥着衣角站在雕花木门前,看着门楣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在烈日下泛着青灰色的光。刘家的宅子与村里其他灰扑扑的土坯房截然不同,青砖黛瓦层层叠叠,檐角微微翘起,像要飞向天空的燕翅。院子里没有常见的南瓜藤与丝瓜架,取而代之的是修剪得圆融饱满的矮松,针叶间还点缀着几颗尚未成熟的松果。一口青瓷水缸立在回廊下,水面漂浮着两片睡莲,其中一朵花苞正缓缓舒展,露出嫩黄的花蕊。

“进来吧。”刘宏远的声音从雕花木门后传来,惊飞了廊下打盹的麻雀。

小媛深吸一口气,跨过半人高的门槛。屋内光线被雕花窗棂筛成细碎的光斑,檀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,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,落款处写着“丙辰年于东京”。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布鞋,鞋尖还沾着早晨在田埂上蹭的泥点,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
“换这个。”刘宏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,手里捧着一双桐木屐。木屐表面光滑,带着淡淡的木香,鞋底还贴着柔软的棉布,显然是特意准备的。小媛蹲下身,笨拙地解开布鞋的系带,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起来,生怕被人看见自己脚趾甲缝里的泥。

木屐踩在青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,小媛跟着宏远穿过一道绘着《芥子园画谱》的屏风。空气中的墨香愈发浓郁,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,呼吸几乎停滞——整整四面墙的书架,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,泛黄的线装书与烫金封面的洋文书整齐排列,在阳光中散发着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。窗边的红木书案上,半干的墨汁在砚台里凝结成深色的纹路,镇纸下压着一张未写完的宣纸,字迹遒劲有力:“博学之,审问之,慎思之......”

书案后,戴着金丝眼镜的刘树范正握着一支钢笔,笔尖悬在稿纸上。听见脚步声,他抬起头,镜片后的目光像夏日午后的井水,温和却带着审视。

“爸,这是刘小媛。”宏远将手轻轻搭在书架上,书架上的《海国图志》微微晃动,“村小刘校长的女儿。”

刘树范放下钢笔,起身时中山装的下摆带起一阵风,将案头的稿纸掀起一角。小媛这才看清他袖口处露出的腕表,表盘上细小的罗马数字在阳光下闪烁。“哦,刘义公的女儿?”他的声音带着留洋归来的人特有的腔调,像是把每个字都在舌尖反复打磨过,“你父亲常提起你,说你在作文比赛里写的《山月记》让县上的老师都赞叹。”

小媛的脸瞬间涨红,她盯着自己木屐边缘的磨损处,声音轻得像飘落在宣纸上的羽毛:“刘叔叔好。”

刘树范的目光在她洗得褪色的蓝布衫上停留片刻,又转向宏远:“你要带她去看菖蒲?”

“嗯,法布尔的书里说,菖蒲丛里容易找到萤火虫幼虫。”宏远走到书架前,指尖划过《昆虫记》烫金的书脊,书架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樟脑气息。他的声音依旧平静,但小媛注意到他耳垂微微发红——和昨天踩水洼时一模一样。

刘树范沉吟着走到书架最上层,取下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画册。烫金的《昆虫图谱》字样在阳光下流转,封皮边缘还沾着些泛黄的樱花花瓣。“这是我在早稻田大学图书馆旧书市淘到的。”他将画册递给小媛,纸张摩挲间,小媛闻到一股淡淡的油墨与雪松混合的味道,“里面有萤火虫不同生长阶段的插图,或许对你们有帮助。”

小媛双手颤抖着接过画册,翻开扉页,一行钢笔字跃入眼帘:“求知者,见微知著。”字迹凌厉如刀,末尾的句号却圆润如珠。她抬头时,正对上刘树范镜片后的目光,那双眼睛让她想起父亲收藏的古铜镜,明明映出一切,却又隔着一层雾。

“喜欢的话,可以常来看。”刘树范重新坐回书案前,钢笔尖再次悬在稿纸上,“泉井村的孩子,总该多读些书。”

离开书斋时,小媛抱着画册走在回廊下。阳光透过葡萄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远处传来刘志和刘忠追逐打闹的笑声。“你爸爸......真好。”她小声说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册封面上凸起的烫金字。

宏远踢开脚边一颗石子,石子滚进水缸,惊散了睡莲的倒影。“他对喜欢读书的人都很客气。”他的声音混着蝉鸣,忽远忽近,“小时候我打翻了他从京都带回来的砚台,他罚我抄了一个月的《朱子家训》。”

“那......他不喜欢什么样的人?”小媛脱口而出,话一出口就后悔了。

宏远的脚步突然顿住,阳光正好落在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里。远处的稻田翻起金色的波浪,风里飘来新麦的香气。“不喜欢......”他弯腰捡起一片枫叶形状的银杏叶,叶脉在阳光下透明如蝉翼,“不守信用的人。去年县里说要拨款修村小,他去省城跑了三个月,最后只等来一句‘经费紧张’。”

小媛沉默了。她想起父亲书桌上那叠皱巴巴的请款报告,想起教室漏雨时同学们挤在祠堂上课的情景。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,她伸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,却摸到发间沾着的槐花碎屑。

溪边的菖蒲丛比想象中茂密,宽大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。宏远蹲下身,白衬衫下摆扫过带刺的草叶。他的动作很轻,像在翻阅一本珍贵的古籍,修长的手指拨开层层叶片。小媛学着他的样子,刚伸手就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,像块会***的小石子。

“啊!”她惊叫着缩回手,木屐踩进泥里。

宏远立刻凑过来,手腕上的银表链擦过菖蒲叶发出细微的声响。“怎么了?”他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清凉,小媛这才发现他领口别着一枚银杏形状的胸针。

“有、有什么东西......”她结结巴巴地说,盯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指尖。

宏远低头拨开叶片,忽然笑了。他的笑容让眉眼弯成月牙,和昨天在槐树下捉弄刘志时截然不同。“是萤火虫幼虫。”他轻轻捏起那只半透明的虫子,幼虫尾部泛着微弱的蓝光,像一颗坠入人间的星星,“它们喜欢吃蜗牛,长大后会变成提着灯笼的萤火虫。”

小媛屏住呼吸凑近,能看见幼虫身上细密的绒毛。溪水在不远处潺潺流淌,裹挟着菖蒲的清香。“真好看......”她喃喃道,忽然发现宏远掌心有道淡粉色的疤痕,形状像道闪电。

宏远看着她专注的侧脸,喉结动了动:“等它长大了,会更亮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被风准确地送进小媛耳中。夕阳的余晖给两人镀上金边,水面上漂浮的花瓣缓缓旋转,像停不下来的芭蕾舞者。

回村的路上,暮色渐浓。小媛抱着画册,突然问道:“宏远,你以后想做什么?”

宏远踢着路边的石子,石子滚进稻田,惊起一群白鹭。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小媛以为他不会回答,才听见他说:“我想学医。”

“学医?”小媛停下脚步,木屐踩在碎石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,“为什么?去年隔壁村的王大夫走了,奶奶发烧时,爸背着她走了二十里山路......”

“因为......”宏远弯腰捡起一根狗尾巴草,草穗在风中轻轻摇晃,“我在省城医院见过一个患肺病的女孩,她总在窗边数云朵。有天她问我,萤火虫的光会不会照到天堂。”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,像被砂纸磨过,“我想让更多人的生命,像萤火虫一样,哪怕再微弱,也能发光。”

小媛的眼眶突然发烫。她想起教室里漏雨时,同学们举着脸盆接水却还在大声朗读的样子;想起父亲深夜在油灯下批改作业,烟灰落满袖口也浑然不觉。远处的炊烟升上天空,与晚霞融为一体。

“那......我以后想当老师。”她抱紧画册,书角硌着胸口,“像我爸那样,教村里的孩子读书。我要告诉他们,山外面有会发光的铁轨,有能装下整片海洋的图书馆......”

宏远突然停住脚步。他转身时,晚霞正好落在他眼底,把那双清亮的眸子染成琥珀色。他伸手,动作比拨开菖蒲叶时还要轻,轻轻拂去她发梢上沾着的菖蒲叶。“嗯,你一定是个好老师。”他的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,像春天第一缕照进教室的光。

小媛的脸瞬间红透。她低下头,却看见自己布鞋上的泥点不知何时蹭在了木屐边缘。远处传来母亲唤她回家吃饭的声音,混着祠堂方向飘来的晚钟声。她抱着画册转身时,听见口袋里有东西轻轻碰撞的声响——是昨天宏远给的银杏书签,此刻正隔着布料,贴着她发烫的皮肤。

(待续)


更新时间:2025-07-22 12:33:00